第342章 较真的四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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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新年过后,虽然外面的雪还没有化,宫里已经染上了几许春意。

    毕竟先帝已经走了一年了,守孝这个事也不可能强迫大家一直坚持到底。也就是四爷的养心殿因为有他在,还是青蓝黑白几色外,别的地方的宫女们已经开始憋不住悄悄用红头绳了。

    这都是人之常情,四爷也没不近人情到连红头绳都不许宫女们用。于是手帕、袖口、领口等处也都渐渐见了红色。

    原本宫女的服制是春夏穿蛤蟆绿,秋冬穿土褐,当她们年轻水灵时穿这种颜色也压得住,可当年老之后就被衣服衬得跟村姑似的了。

    女人天生爱美,所以在李薇发觉的时候,她喜欢的镶边已经开始在宫女中流行起来了。

    一开始只是悄悄的在袖口领口纹几条线,然后就变成了各种碎布头的废物再利用。宫中的针线房也是紧跟潮流,今年送进永寿宫的春装里就有不少取才于宫女们的智慧。

    李薇就看到一件衣服上的镶边是用花布拧成绳再镶上去的,看着确实别致得很。

    她穿着这一身给四爷看,他就说这衣服做得好,让赏针线房的嬷嬷,问清是个年轻的绣娘后就让拨到永寿宫去了。

    “让她领着你那里的针线房,做点小物件。”他道。

    绣娘进永寿宫后过来磕头,改名为玉线,领着一等宫女的月例:四两。玉线的手确实灵巧,进来没两天就给她和额尔赫各做了一双鞋,其它像手帕、香包一类的小东西更是数不胜数。

    李薇让她别太辛苦,年轻时不注意保养,年纪大了眼睛就该坏了。

    玉线笑道:“这都是奴婢以前做的,费不了多少事。”

    李薇也想跟她学学,现在她偶尔也会做一两样针线给四爷,他倒是全不嫌弃的用着,可也常常一拿到手里就笑,一边笑一边摇头的佩在身上。连玉瓶都悄悄跟她说:“主子,其实您结子打得最好,不如就专给万岁打结子用?”

    她道扇结、玉佩结、辫结都打了两盒子了,够他不重样的用到明年。

    只是想开发下新项目嘛。

    玉线看到李薇绣的手帕后神情十分镇定,还夸她的配色好,特别正,说这种配色的本事是天分,像她就没有,主子果然英明神武。

    然后就说线条是有那么一点点的僵硬,这个也有个很简单的练习办法,就是绣水波纹。

    水波纹就是以前看《包青天》时,展护卫大红衣服下摆的那种蓝色水波。

    李薇觉得这个教学理论对头,这就是让她练弧线嘛。等练好了就不会线条僵硬了。于是她没事时就抱着一摞裁好的手帕练水波纹,练出来的成果全都塞给了四爷。

    跟西六宫的春意相比,东六宫就还是秋风秋雨愁煞人。

    从西六宫过去东六宫,就好像一下子又倒回到了隆冬时节。墙角的雪堆,宫女身上土褐色的棉袄,脸上不见一点脂粉,就连染指甲的都没有,耳洞也几乎都是用茶叶梗塞着。

    虽然会让人的心情down下来,但还不能不过去。

    总之,太后好像过了年之后跟四爷的心结就没那么重了。四爷还是老样子,太后大概是自己调节过来的?

    大概也有舜安颜童鞋的功劳。

    舜安颜童鞋挂了之后,出于对温宪公主的重视,李薇当然是第一时间奔到宁寿宫去‘安慰’太后了。

    太后当然伤心的不可自抑。

    最让李薇惊讶的是陪着太后一起伤心的还有惠、宜、荣三位太妃。

    更不能不提佟皇贵太妃。

    比起殿中太后等人脸上挂着泪,时不时的叹两句‘舜安颜是好孩子’这样的话,佟皇贵太妃虽然脸上没泪,还要应和着对太后等人说‘是他小孩子没福气’这样的话。

    可陪坐一旁的李薇就觉得,佟皇贵太妃只怕是心里最不好受的一个了。

    太后对舜安颜的追思一路从二月追到了四月,过了四七才消停了。李薇也终于得已不必再去东六宫。

    承乾宫里,佟皇贵太妃沉默的跨过门槛,屋里侍候的宫女是年后才拨过来的,还不太会侍候,一见她进来就急忙迎上来:“给娘娘请安,娘娘可要用茶?”

    佟氏刚从宁寿宫回来,话都不想说,只是摆摆手。

    四个大宫女围着她,先侍候她把衣服都换了,正要洗漱解头发时,佟氏道:“不用麻烦了,说不定一会儿还有人来,我就这么歪一歪。”

    她们就赶紧去铺床,服侍着佟氏小心翼翼的躺下。因为头发都没解,只是把钗环等取下来,可头顶的扁方和脑后的燕尾都没取下来。佟氏只能枕着高枕头侧躺在那里,看着就僵得不行。

    宫女们都退出去,只两个屋各留了一个人听吩咐。

    纱帐拉上后,佟氏才徐徐的吐出憋在心口的气。她知道东六宫里就没有不恨她,不恨佟家的人。她们现在就是想看她的笑话,看她出丑,让她难受。

    该怪谁呢?

    佟氏默默流泪,连呼吸都要放平放缓,不敢让侍候的宫女发觉。

    佟家受了那么久的荣宠,佟家的女孩子压了先帝后宫的女人们一辈子,不能不让人家出出气啊。

    先帝,万岁。您当年可想到如今了?

    佟氏心里明白,先帝是想不到的。不但先帝想不到,连佟家也想不到。他们把她们放在合适的位置上,各自都得了好处。哪里管得到她们的死活呢?

    佟家三个女孩子,前两个早夭,轮到她的时候,只怕就是在这宫里熬到死吧。

    永寿宫里,李薇一回来还没换衣服,张德胜就来请了。

    她一想在哪里换衣服不是换?干脆直接这样去了养心殿,到了那里再换衣服洗漱。收拾停当出来,四爷也从前头过来了。

    “太后如何?”他一进来就问这个。

    李薇就道:“还跟之前一个样。不过瞧着气色是好些了。”

    四爷就放了心了,让她平时多去宁寿宫看看。“朕这里事情太多,太后有时有事也不好跟朕说,你去了听说了或看出来了,回来告诉朕。”

    虽然每天都要去看一回,但太后现在待他比在永和宫时还要客气。客气来客气去,让他心里更像是憋了一团火。撒不出来咽不下去。

    他也不想老是跟太后闹别扭,母子二人就算不能亲亲热热的,但也不必客气得连话都不敢说。

    他说完,握着李薇的手叹了口气:“这事朕一个旁人都信不过,只盼着素素为朕分忧了。”

    李薇心知四爷是想关心太后,又不想做出跪舔的姿态来,要润物细无声。太后那边估计也差不多,就算想让四爷关心她,也不愿意这关心是她要来的、求来的,她要的是发自内心的。

    李薇表示她侍候四爷这么多年了,小意思。

    于是今天跟四爷说太后那边屋里有面屏风从去年摆到现在,看着都旧了。

    四爷晚上过去就不经意的说这屏风老见皇额娘摆,想是心爱的,就是看着有些陈旧,不如儿子使人抬出去换个框?

    太后笑着不用这么讲究。

    四爷就让人抬走了,跟着再抬进来一面新的说先摆着。

    第二天,李薇再跟四爷说太后那里的一应供给都是最新鲜的,但看起来太后不喜鲜果,更爱蜜饯。

    晚上四爷就说御膳房那里新制出了好几样蜜饯,带来给皇额娘尝尝。

    太后挺有兴趣的一样来了一口。

    四爷就道日后再有新的就先给宁寿宫送,也让太后尝尝鲜。

    再来,李薇悄悄告诉四爷,太后其实也喜欢新鲜漂亮的衣料,只是现在她们都是寡妇(这句她是用意会让四爷明白的!),不能穿得太鲜亮。

    四爷这回为难了,问她这要怎么办?

    李薇最理解,她以前在街上看到漂亮衣服,就算穿不成也会买回去,挂在衣柜里看看也舒服啊。

    她就跟四爷说:“您只管给,摆在箱子里看着也好啊。”

    四爷笑:“哪有这样的?”

    李薇严肃认真的表示听姐的没错。

    四爷就真的把今年新贡的布料挑出一成送进了宁寿宫。

    当晚,宁寿宫里太后真的笑开怀了。

    四爷都看愣了。

    宫女们两两一组的把一匹匹布料全都展开给太后看,太后叫近细观,四爷就在一旁像百科辞典一样把这布料的产地、品种、类型、织法等一一详细背一遍。

    李薇在旁边都听囧了,这要不是他特意记下来的,那就是他过目不忘。

    问题是记这个东西有用吗?怪不得有人说天才其实也很辛苦,因为他们记到脑子里的东西有很多都不是故意记的,脑子反应就这么快没办法(好拉仇恨)。

    现在她能理解了,四爷记布料又不能去卖布料,记这匹料子适合当裙子,那匹料子适合夏天用,等等,一点意义都没有。

    这天晚上,四爷在宁寿宫耗了很久,卖弄的也就是布料百科。这种干巴巴的话题让他讲得像上课,太后却一直含笑的听得津津有味。一直到九点,方姑姑笑着进来催太后睡觉,凑趣道:“娘娘见着万岁了就想多说两句,您明早能睡懒觉,万岁可没处补眠去。”

    方姑姑是太后身边最得力的,四爷被她打趣也只是笑笑没计较。

    ——平时哪个太监宫女敢打趣他试试,那都是嫌命长的。

    太后还没说话,李薇先笑得咧了嘴,她就坐在四爷对面,是以他看到也被逗笑了。笑是最传染人的,太后在上首就埋怨方姑姑:“瞧你,把他们逗得连话都顾不上说,只会笑了。”

    知儿莫若母,方姑姑是想替太后在四爷面前表一功,说说太后平时多掂记他。心是好的,太后自然要救一救她。

    皇后坐在李薇前头,闻言也跟着笑,却是指着李薇道:“依儿臣看这事不赖方姑姑,都是妹妹的错。”

    李薇心里暗暗翻了个白眼,你一天不坑我就难受是吧?

    不过这种小绊子她现在解决起轻松惬意!

    李薇笑着起身,端端正正的对太后一福:“是,都是我的错,皇额娘您可千万别怪方姑姑。”说罢扭头看四爷,刚才皇后说完,这位爷的脸就往下拉了。

    “不信您问万岁?”她就手指向他。

    太后在上头笑得直摆手,对四爷说:“快把她扶起来,皇额娘不怪你。”后半句是对李薇说的。

    四爷得了太后的话,真的起身过来扶她。

    李薇哪敢让他扶?一搭手就直起了身,再对他一福就回座了。坐回去后正对着皇后扭过来,她绽开了个特别灿烂的微笑:呵呵,气死你。

    等回到养心殿,四爷拉着她笑道:“朕看到你对皇后笑成那样,是故意气她的吧?”

    李薇轻轻瞪了他一下:“就是故意的。”

    四爷笑着叹了下,抚着她的肩柔声说:“朕又没生你的气,她老找你的事,朕都知道,平常你的委屈不少也都没跟朕提。再碰上就跟今天似的顶回去。”皇后就爱拿小事恶心人,真跟她计较起来反倒是自己没理,既然这样她能恶心过来,人也能恶心回去,看谁恶心得过谁。

    “我知道。”李薇道,她早就不会忍气吞声心害怕了。

    她现在是忍气吞声休害怕。

    她就这么哼‘放大胆,忍气吞声休害怕,跟着我小红娘你就能见到她’,四爷听她从进屋哼到两人上床碎觉,忍不住让她接着往下唱。

    李薇特纯洁的冲他眨眼:“后面我不会了。”

    她知道四爷有种强迫症的毛病,他就喜欢事情圆满完整,从中间开始,他就要既循到头,又要追到尾。

    上次那个喜儿的戏本子,他摔了之后还是找时间拉着脸翻完了。

    以前吧,她很少跟四爷同看一本书,也不知道他有这个毛病。现在发现后真是觉得这种人不成功就没天理了。看个戏本子都要有头有尾,干别的肯定更不会半途而废。

    ……不过她今天这么做是不安好心的。

    哼哼哼。皇后给她使绊子凭什么啊,她干嘛就要让着她呢,这还不都是他弄的!

    虽然理智上知道这一切都是社会的错,但还不兴她迁怒了?

    李薇也不知道自己接受了快二十年,怎么现在反倒开始心气不平了。但她就是想拿他出出气。

    果然四爷第二天就把《西厢记》给翻出来了。

    红娘的指向性太强,他这么快找出来也不奇怪。让李薇没想到的是,这本《西厢记》是四爷年少时的读物。

    他让苏培盛等先从库房里把以前的书都抬出来,见存书太多,一箱箱翻一遍就为找一本书太浪费功夫了,看天晴日好,索性晒书吧。

    于是李薇就把永寿宫和翊坤宫前的庭园给借出来,让四爷晒书。

    四爷摸着哪本书都能说出一番来历。

    从四爷的回忆里,她知道了他从小的阅读兴趣是逐渐发展起来的。一开始是什么都看,先帝鼓励他们读书,也不拘束他们哪些能读,哪些不能读。所以四爷的阅读范围很广。

    至少他为什么会对修仙修道着迷,是因为《老子》一书。

    在四爷的话里,先帝在早年跟他们一起读书时,常会时不时的摘出书中的一句语句让他们说说感悟。他们说完,先帝再说。长此以往,几个阿哥的思想就越来越向先帝靠拢。

    《老子》一书中‘与民休息’,‘前事不忘,后事之师’,‘省苛事,薄赋敛,毋夺民时’等,先帝十分推崇。

    前明倒台的经验,满清要全部吸收进来。

    四爷深以为然。

    所以在四爷幼小的心灵里扎下了道教的火种(不对)。而因为由汉至今,黄老的学说发扬的十分光大,四爷从幼年时就追看至今,越看越喜欢里面清、正、本的指导思想。

    李薇深深的觉得四爷要不是当皇帝了,日后说不定会也写个什么道藏、本经来讲述他对道教的理解。

    终于,《西厢记》翻到了。

    四爷轻轻拍打着书面上的积尘,封面上的颜色都有些旧了,他也不敢翻开,怕书线散掉,嘱咐跟在一边的苏培盛记得让人给这些书换线,有糟污的书页记得重新抄录。

    然后,他又拿出一本《会真记》,李薇‘?’了下,他解释道《会真记》是《西厢记》的前身,后者脱胎于前者。

    李薇接过来翻看。

    再然后,他再拿出一本《西厢记诸官调》,说这是宋人写的西厢记,十分难得。

    李薇再接过来翻看。

    再再然后,他再再拿出来一本,李薇不由得问:“这是宋之前的人写的又一本《西厢》?”

    他说不是,他说这是《会真记》作者元稹的生平和诗作。

    李薇:=口=

    看个戏本子还把作者的祖宗八代都挖出来?四爷您追本溯源的成果太吓人了。

    等两人回到屋里,就着奶茶与红豆酥、炸鹌鹑蛋和麻辣锅巴,四爷绘声绘色的跟她说起《西厢记》其实是作者元稹早年的一段风流公案。

    当然最后他抛弃崔莺莺娶门当户对的老婆了。然后这段风流旧事就一直留在他的心里,最后就成就了文学历史上的一枚瑰宝。

    李薇还真不知道,她以为这就是又一个大家小姐私奔穷秀才的YY故事。

    “搞了半天,这个张生是个坏人。”她脱口而出。

    四爷说了半天口干,饮了口茶道:“怎么说他是坏人?”以素素的一贯想法,该是这元稹是坏人才对。

    李薇就说两人都坏,坏得虽然不一样,但充分证明了男人都不是好东西。

    这话一出,四爷‘嗯?’的一声就虎了脸,放下茶碗,把嘿嘿笑着要躲到外头给他换壶茶的素素给扯过来箍到怀里,严肃道:“说说,男人都不是好东西?”

    李薇马上柔声细语的说:“我这说的都是别人,胤禛最好了。”

    四爷冷笑,照着她的PP打了两下,“当朕不知道你在心里是怎么骂朕的?”说完就见素素心虚的瞪大眼,一脸‘你怎么会知道?!’的样子。

    原来真的在骂朕。

    四爷认为这必须要说清楚了。

    外面,苏培盛隔着门问了句:“万岁爷,该用午膳了。”

    屋里传来四爷的话:“先等等。”

    苏培盛应下准备走,就听屋里贵妃说:“等等!”

    他再站住脚。

    贵妃不吭了,万岁也不吭了。

    苏培盛站了一会儿自觉有些傻,侧耳细听。

    只听里面贵妃正把声音放得又轻又软:“……先用膳,用完膳再说嘛……您不用膳我心疼啊……其实我也有点饿了……弘昤都好久没见您了……”

    万岁道:“朕不饿……这里有点心……朕今早才见过弘昤。”

    贵妃嘤嘤嘤的小声哼哼,一听就是又扎在万岁怀里了。

    万岁带着笑道:“今天不说清楚了,朕怎么都不会放你出去的。”

    苏培盛心道,得了,膳也备着吧,主子们一时半刻是没空出来用了。

    他悄悄退后,甩手往外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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