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千三十二章 司马光来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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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从洛阳至汴京的道路上一辆驴车徐行。

    司马光坐在马车里从洛阳进京,陪同他一起还有程颐,范祖禹二人。

    这条路对司马光再熟悉不过了。

    他说去洛阳修书,以求名留后世,但心底怎么没有重获天子赏用,重新执政的念头。他也曾梦过中使持旨至他家中,天子愿意废除新法,请他重新出山。

    司马光当初推辞枢密副使之位,有人说他沽名钓誉。

    他并非不愿做官,为天下尽力,只是始终坚持如果新法不废,他绝不苟合于这世道。

    司马光在洛阳依旧是笔耕不辍,尽力将资治通鉴这部大作完成。

    可新党中人不断中伤司马光说,司马光本可以早就完工,但迟迟不写完资治通鉴,目的就是贪图御赐钱物。

    但事实上,司马光自往洛阳后,已没有领天子资助的一文钱。他都是用自己俸禄写书,至于刘恕,范祖禹,郭林近乎自带干粮,帮司马光完成这本史学著作。

    对于这些中伤之词,范祖禹愤愤不平地道,清风明月在怀,只要资治通鉴这本著作问世,那些嫉妒造谣之词,便会烟消云散。

    刘恕则道,峣峣者易折,皎皎者易污,古今莫不如是。

    司马光不置一词。

    ……

    如今司马光离开洛阳,进京拜访吕公著。

    吕公著自任翰林学士后,因为两淮大灾出外巡视了一番,其实是因屡屡劝谏令官家不悦,所以打发他出门了一趟。

    如今司马光入京见了吕公著,二人见面唏嘘不已。

    当初韩绛,章越二人保荐吕公著入京,知河南府贾昌衡闻知消息设宴为吕公著践行。

    宴上众人皆望吕公著入京能振作国事,但司马光却当头给吕公著泼了一盆冷水。

    「此时出山,亦难有作为!」司马光毫不客气地如是对老友言道。

    司马光将宴上的氛围一扫而空。

    吕公著勉强道:「圣命难违,相比闲卧,多少能对陛下有所裨益。」

    司马光道:「宁可闲卧,也不可与小人同流,损了名节。」

    吕公著受不了司马光如此指责自己言道:「一味闲卧,于世何补?」

    二人你一言我一语,闹得众人都不知如何是好,最后还是程颐出来打圆场,作了一首诗。

    「二龙闲卧洛波清,几岁优游在洛城。愿得二公齐出处,一时同起为苍生。」

    这一首诗化解了二人尴尬。

    不过之后司马光数次表明自己态度,新法不废,自己绝不出山。

    此番司马光,吕公著二人再见,彼此相对默默感慨前事,至于当初隔阂早不值一提。

    正如程颐所言,二人都是为了国事,何必闹得大家不愉快呢。

    二人入座后,吕公著问道:「君实此番来京作何?」

    司马光毫不掩饰地道:「劝章相公废除新法!」

    「这,」吕公著略一迟疑,旋即道:「难矣,章相公年少执政,锐气正盛,恐怕难以听进旁人之言。」

    司马光道:「据我所知,章相公屡谏天子要开言路,此正是欲革新政治所为,只要谠言直声日进,下情上达,至治可指日而致,去弊法也是在转眼的事了。」

    吕公著知广开言路对司马光而言是第一事,比废除变法还要急,而章越也是屡屡主张要天子开言路,这是这二人政见相合之处。

    肯定是司马光在洛阳看到了有废除新法的可能,所以这一次驱车进京与章越说项。

    吕公著问道:「君实所言极是。我可与你同去?」

    司马光道:「也好。」

    说完吕公著,司马光一并驱车赶往章越府上。

    ……

    而章府中,章越正在书房里写奏疏,自那日天章阁献策后,他屡次向天子建议要开言路。

    天子就是支支吾吾不肯答应,在那装失忆。

    这令章越有些不高兴。

    不过也有喜事,李承之,王琏皆已远贬地方,黄履则登三司使之位。

    自收复湟州,平定青唐,蔡京带着熊本三度至府上拜访,向章越表示投靠之意。章越也乐意将熊本收入帐下。

    章越记得朱元璋曾讲过一个故事,他拿着一个狼牙棒曾对太子说,你看这狼牙棒上刺太多,如果不清除上面的刺,你根本别想握住狼牙棒。

    吕惠卿也是很得其中精髓的人。

    王安石罢相后,吕惠卿防这也防那,排挤这排挤那,打压这打压那,不到一年冯京,章越,韩绛先后去位,连恩主王安石也要制造个莫须有的罪名,让他无法返京。

    吕惠卿为得是什么?就是除刺,拿住这个狼牙棒,通过排除异己,掌握【国是】推行吕氏新政。

    国是就是狼牙棒,反对者就是狼牙棒上的刺。

    你要挥舞棒子,首先就要拔刺。

    吕惠卿是非常有抱负的人,但他手段太刚猛,他掌权不到一年功夫,逼迫一宰相,一执政,一准执政先后离开。

    当然有人会说,章越你也不是好人。

    王安石罢相后,吕嘉问,邓绾,张璪及十几名支持新党的官员先后被他排挤离开。

    但五十步确实是可以笑百步。

    邓绾,吕嘉问二人本身得罪人太多,罢张璪则是出于章越私心。

    天子之患莫过于不务权势,而务博宽大之名。

    事实证明,此举是有必要的。

    当初在进攻青唐,改役法此二事上,章越遭到了新旧两党的一同质疑反对,甚至气得连大不了辞相的气话也说了。

    要是邓绾之流还在朝堂,恐怕章越早就罢相了。

    所以李承之,王琏走人势在必行。同时黄履的升任,熊本的加入,蔡确的修好,使章越控制了司农寺和三司。

    使下一步改革役法变得可能。

    吕惠卿的问题,就是啥屁事没干,就急着【拔刺】。

    吕惠卿一上来就下狠手,想着一劳永逸解决问题,然后再从容改革。但别人不知道,以为你吕惠卿纯粹是来搞人的。

    就算吕惠卿最后赢了,但左右剩下的都是阿谀奉承之人,又从哪里找帮手呢。

    章越则不同,积小胜为大胜。

    力道可以不大,但始终向前发力,这就是弱者道之用的意思。

    【术】要用弱不要用强。

    可以用胜利来巩固基础,再用打下的基础,走向下一个胜利。

    虽是拔刺,也要拔得李承之,王琏二人无话可说。该给的级别,该给的待遇一律给,不搞得太难看了,点到为止,做人留一线,日后好相见。

    宋朝的政治就是斗而不破,而不是赢者通吃。

    政治斗争是常态化的,不要幻想一劳永逸地解决问题。

    高太后不懂得这一点,那后宫的模式来治理朝堂,将蔡确贬到了岭南,坏了大宋百年基业。

    如今官家又不听话了,怎么办?

    之前说得好好,要下诏放开言路,如今装作什么事都没有。

    章越搁笔,写疏直谏对官家面上有些不好看,不符合他用弱不用强的方式。

    这时候外面通禀,吕公著,司马光,程颐来访。

    吕公著尚好,但章越听说司马光,程颐

    拜访,顿时一个头两个大。

    王安石,司马光二人有个共同的特点,他们的口碑可以两极分化严重。讨厌他们二人可谓讨厌到极致,各种女干臣,祸国殃民之词都往他们身上按。

    但赞美之词,也是无所不用其极。比如司马光有‘山中宰相"之称。

    他虽在野,但他说话和宰相差不多。

    王安石也是如此。王安石第二次罢相时,章越为了表明自己支持变法的心迹,也曾致书厚颜无耻地吹捧他为‘三代以下第一完人"。

    据说王安石看后,当场便将自己的书信给烧了。

    王安石,司马光二人评价两极化,也是相当令人无语。二人都是君子无疑,因为君子是不会和小人交朋友的。

    不仅他们二人,嘉祐四友各个都是君子。

    但【国是】之争就是如此,或许也知道对方是公心,只是就事论事而已,但政争一起,也就顾不得那么,甚至气得要你死那等。

    到了这一刻,真的控制不住。

    能控制住的,那就是圣人。

    所以司马光,程颐二人一来,章越也是头疼,不见不好,见了二人与他吵,自己也受不了。

    官越大,捧着你的人越多,周围都是各种好听话,甚至你的恭敬达不到标准都是一种不恭敬。要章越如今与人吵架跌份不说,对方语气稍稍重了一点,都视为一种严重挑衅!

    所以别说天子纳谏不易,章越自己本身也不是个喜欢听谏的人,稍稍话不投机就没有下半句了。

    因此章越才知道仁宗皇帝多么不容易。

    可是要限制天子权力,必须要广开言路。

    章越想到这里,忽然灵光一闪,司马光今日来得正好,此不是来助我一臂之力吗?

    章越想到这里对下人道:「请至中庭来。」

    章越立即鞋子也不穿了,光着脚一路小跑,直接至中庭前恭敬候立。

    片刻后,吕公著,司马光抵达中庭前,看见了光脚站着的章越。

    吕公著平日是常见的,章越见了司马光立即上前问道:「十二丈!」

    说完章越看着司马光,不由诧异。

    司马光在洛阳修书不过数年,没料到如今须发全白,牙齿也是掉光,整个人苍老至此。

    章越念此,不由替司马光有些难过。

    何苦如此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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