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8.前世(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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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晚李政没有回来。

    钟意也不在意, 哄着景康睡下, 又自去梳洗。

    左右无人,玉夏方才低声劝道:“殿下只是气急,没什么别的意思, 娘娘不要介怀。”

    钟意摘耳铛的手一顿, 旋即将那只珊瑚坠子丢到桌子上去:“我就是觉得……很不公平。”

    “不是我自己想嫁进秦/王府的,也不是我上赶着当太子妃的,从一开始,就没有人问过我的意思,可是现在,错处好像全都在我这儿。”

    她语气颤抖,灯火摇曳之下,面颊上有种淡淡的倦怠感:“凭什么呢。”

    玉秋玉夏见她如此, 心疼的直落泪:“娘娘什么错处都没有,都是外边有人胡说, 您别往心里去……”

    “罢了,”钟意勉强一笑,道:“我累了, 你们退下吧。”

    玉秋尤且有些担忧, 玉夏却示意先行离去, 将空间留给钟意,二人齐齐施礼, 退了出去。

    已经是半夜时分, 月夜清辉撒了一地, 殿外门口处掌着灯,玉夏眼尖,瞥见玄袍一角,上前施礼,道:“太子殿下。”

    李政并不看她,目光落在门扉上,道:“阿意睡下了吗?”

    玉夏低声道:“娘娘刚刚才歇下。”

    李政默然片刻,又道:“我有话要问你们。”言罢,转身往书房去了。

    那二人对视一眼,匆忙跟上。

    “这几日,有人来寻阿意说过话吗?”

    玉夏思忖过后,道:“越国公府来人探望过娘娘,还有,便是文媪……”

    “文媪?”李政道:“她们说什么了?”

    “奴婢不知。”玉夏摇头道:“娘娘屏退左右,我们也不知道究竟说了些什么。”

    月凉如水,自夜空中静静流淌下来,一阵风自窗扉吹过,书房内灯影摇晃,李政的面目也朦胧不清起来。

    “知道了。”他道:“你们回去吧。”

    玉夏玉秋应声退下,走出书房,李政静坐了半盏茶功夫,方才唤侍从入内:“传司马来。”

    侍从微怔:“殿下,时辰已经不早了,万一宫门下钥……”

    李政侧目看他,目光幽深:“还轮不到你来教我做事。”

    侍从悚然一惊,俯首应道:“是。”

    消息传到苏家时,苏志安已经歇下,听闻东宫急召,匆忙起身更衣,往宫中去。

    “殿下漏夜传召,所为何事?”初夏的夜晚虽有风,但仍旧是热的,苏志安额上生汗,顾不得擦,便道:“可是边疆有动?高昌,西突厥,还是吐蕃?”

    李政平静看着他,道:“你让文媪同太子妃说了些什么?”

    苏志安一时反应不及:“什么?”

    李政面沉如水,道:“我问,你让文媪同太子妃说了些什么。”

    苏志安面上有一闪而逝的诧异,恍惚,随即转为滑稽,难以置信,最后,方才道:“殿下深夜传召,不为军国大事,竟只为一妇人?”

    “你口中的妇人,是我的妻室,东宫的太子妃,皇太孙与渭河县主的生身母亲,”李政沉声道:“志安,君臣有别。”

    “原来殿下是为此事兴师问罪,”苏志安一掀衣袍,就地跪下,坦然道:“臣的确委托文媪,向太子妃说了几句话,殿下既问,更不会有所隐瞒。”言罢,便将那日文媪所说之语全盘托出。

    李政惊怒交加:“你怎么敢向太子妃说这种话?”

    这等诛心之论,何其恶毒。

    李政思及晚膳时钟意那几句锥心之语,心中既痛且愧:“放肆!”

    “殿下,《易》云,家道正而天下定,”苏志安道:“您是储君,将来更会是天子,这句话原该比臣更清楚才是。”

    李政冷笑道:“你是想说,东宫家道不正吗?”

    “臣不敢,擅做主张,合该领罪,”苏志安顿首,道:“然臣自殿下潜邸,便追随左右,略有微功,但望殿下听臣一言。。”

    李政冷冷道:“讲。”

    “陛下早有意易储,令殿下择名门贵女妻之,昔日府中幕僚亦盼望殿下觅得佳妇,早诞世子,安定人心,然而殿下娶太子妃钟氏为妻,以至朝野非议,言官攻讦,此其一过也。”

    “太子妃身怀沈家之子,原不该留,长史奉陛下令,斩草除根,殿下却将其发配江州,令一干属臣心寒,此其二过也。”

    “殿下偏宠妻室,不纳姬妾,以至王府后嗣无人,陛下不悦,属臣不安,直至今日,膝下也只皇太孙一人。虽非太子妃之过,仍因太子妃之故,此其三过也。”

    “楚王原系嫡长,为易储故,陛下劳心,臣属劳力,耗费多少心血?眼见东宫建稳,陛下有退位之意,太子妃却在此时同安国公生出这等艳事,坊间议论不休,污及殿下声誉,此其四过也。”

    “太子殿下,”苏志安再次顿首,道:“望请三思!”

    “志安,你忘了最重要的一点,”李政垂眼看他,沉声道:“太子妃她,什么错都没有。”

    “是我将她抢到府中,是我为她不纳姬妾,至于第三点,于我而言,她远比区区声名要紧,从头到尾,她都是无辜的。”

    “你该攻讦的人是我,而不是她。”

    “臣的主君是殿下,”苏志安道:“而非太子妃。”

    李政定定看他半晌,倏然笑了,只是那笑容中带着点讥诮意味。

    “志安啊,”他道:“你怎么越来越像宗政弘了。”

    “殿下,臣的父亲曾在陛下麾下任职,后来不幸战死,是陛下令人将臣抚育长大,又叫臣跟随殿下左右,”苏志安道:“说句冒犯的话,臣跟您是一起长起来的。”

    “臣可以对天发誓,臣从头到尾,绝无半点私心,即便殿下令臣引剑自刎,也绝不会有半分迟疑,”他震声道:“您相信吗?”

    李政道:“我信。”

    “臣知道殿下是真心喜欢太子妃的,可很多事情,并不是有真心就可以。”苏志安道:“殿下不仅仅是太子妃的丈夫,也是大唐的储君,将来的天子,亿兆黎庶的生死,李唐一氏的荣辱,全都挑在您的肩上。”

    李政呼吸一滞,静默不语。

    “不只是臣,还有很多人,当我们决定追随殿下,踏上这条路的时候,就没想过回头,”他红了眼眶,道:“臣说这些,不是打算令殿下顾念旧情,格外开恩,臣只是觉得……”

    “殿下待太子妃有情有义,拿出了丈夫的担当,可是,那些曾为您死生一掷的忠耿之士,便该被辜负吗?”

    “殿下因一妇人,而令朝臣心冷,难道这也是担当吗?”

    “可志安,”李政深吸口气,平复心境,道:“这并不是你以言辞欺辱太子妃的理由。而那席话,除去诛心之外,再没有别的用处了。”

    “你是东宫司马,不是内宅妇人,更不要将自己的才干用在这些上不得台面的地方。”

    苏志安不语,李政则转向前不久刚刚过来的文媪:“太子妃一直都很敬重你,你不该那么做。”

    文媪面有歉然:“是。”

    “志安罚俸一年,杖责六十,至于文媪,往年照看我辛苦,近日也可着将手头上的事项交接,颐养天年去吧。”

    李政目光扫过那二人,道:“明日天亮,你们自去太子妃处叩头请罪。”

    文媪面色如常,轻声应:“是。”

    苏志安眼眸闭合,半晌,终于也道:“是。”

    ……

    钟意这日睡得不甚安稳,第二日早早醒来,望着帐顶出神。

    躺了会儿,她也觉得没意思,唤人入内梳洗,又去看景康,外间有侍从来禀,言说文媪与东宫司马求见,她眼皮也没抬,道:“打发他们走。”

    侍从一怔:“娘娘……”

    “怎么,”钟意拿帕子替景康擦了擦脸,淡淡道:“我连不想见人的权力都没有?”

    侍从惶恐,匆忙应声,退了出去。

    没过多久,那侍从又入内,道:“司马与文媪言说昨日冒犯娘娘,今日特来请罪。”

    “若是真心请罪,昨日何必说那席话?不过是碍于别的,不得不来罢了。”钟意恹恹道:“打发他们走吧。”

    景康刚睡醒没多久,懒洋洋的打个哈欠,见母亲神情黯淡,小眉头蹙起来了,也不知想到了什么,忽又笑起来,在她脸上重重亲了一口,“啾”的一声响。

    钟意一直沉着的心勉强缓和了些,温声道:“怎么了?”

    “娘亲,”景康咬着小手,认真道:“笑。”

    这孩子惯来是叫人省心的,这么点的小人,居然也会体贴人了。

    钟意莞尔,爱怜的亲亲他白胖的面颊,便听他声音稚嫩,叫道:“父王!”

    李政过来了。

    钟意头也没回,将景康交到乳母手中去,又问侍从:“早膳备好了吗?”

    侍从小心的瞥一眼李政神情,道:“准备好了。”

    钟意道:“那便早些过去用吧,一会儿该凉了。”

    侍从们应声退下,钟意也准备走,衣袖却被人拉住,回头一看,便见李政有些讨好的笑容。

    “阿意,昨日是我不好,打翻醋坛子,说了好些不该说的,”他温和道:“咱们不气了,好不好?”

    钟意道:“松开。”

    李政未曾反应过来:“嗯?”

    钟意便将衣袖自他手中抽出,转身出了内殿,李政独自站在原地,望着她背影,怔然失神。

    宫人们摆了膳,默不作声的侍立一侧,钟意便将景康抱到他的位置上,又问景宣:“今日还去阿翁那儿玩吗?”

    “当然要去,”景宣瞥一眼正进门的父王,隐约察觉出几分异常,笑嘻嘻道:“跟阿翁说好了的。”

    “那就带瓶枇杷露过去吧,”钟意道:“昨日你不是还说阿翁咳嗽了几次吗?”

    李政凑过去,讪讪道:“我喉咙也有点不舒服。”

    “玉夏,”钟意淡淡吩咐:“去库房取一瓶给他,再请个太医来看看。”

    他那话原就是凑趣的,玉夏当然不会真的去请太医,立在钟意身后,一时有些踌躇。

    “别了,”李政道:“我又好了。”

    钟意眼波平静,好像没看见这个人似的,道:“那就用膳吧。”

    ……

    “娘娘,您真跟太子殿下生气了?”晚间沐浴时,玉秋低声道:“其实,昨晚我同玉夏出了寝殿,便遇上殿下了……”

    玉夏也道:“殿下心里是极在意娘娘的。”

    钟意淡淡道:“知道了。”

    “他喜欢我的心是真的,可那些伤人的话,也的确出自他口中,我又不欠他的,凭什么要一次次退让?”

    她有些疲惫,道:“我也是人,也会伤心,也会觉得累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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