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6.第 176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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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俊美郎君撩袍下马,动作轻逸流畅,码头有练家子暗暗喝彩:这儒生肩宽背阔,显然是不缀武学的,好个文武双全的年轻人。

    此人似早已习惯旁人投来的诸多目光,把马鞭递给一旁小厮,负手而立对另一侍从道:“苏安,距午时还有两个时辰,尽可让跟来的人倒两班在这附近寻地用饭,只一点,半个时辰后全须回来。”

    名唤苏安的侍从连声应了,转身点检了半数人让他们自行散去,回过脸来见自家主人不动如松,挤笑恭敬问道:“三爷,您昨晚至今也未歇息,紧赶慢赶过来,不如趁二老爷和二太太没来,去前头那家姚先楼吃点东西。”

    此人皱眉:“父母未至,我怎么放得下心,倒是你个猴精的奴才,怕自己想去吧。”见苏安连连喊冤,又道,“我也不苛待你,你和苏全不同,武学上没甚天赋,体格孱弱,赶路下来累得怕够呛,你且去,让苏全伺候。”

    苏安忙忙谢恩,心道也就他家三爷也算奇怪,又不指望武举,日日却带着亲随莲武,倒让他们这些伺候的煎熬,又感叹一回到底大爷体恤下人,笑殷殷地退下,把自己弟弟苏全推前,一溜烟离开。苏全闷头闷脑地靠前,粗声问:“三爷,听人说二老爷这回要高升了,大喜啊。”

    苏问弦瞥他一眼,面上泛出些许喜色,但语气淡淡:“父亲因着扬州李氏妇一案,及学政上的政绩,的确颇有声名,只这话不准往外说,自家人知道便可。”

    苏全向来自觉不如兄弟会说话,见苏问弦难得没因他失言发火,憨笑道:“那自然那自然,我也是上回侯府饮宴上听了顾家公子和傅家公子的下人提了才知道的,都为二老爷破奇案的智技啧啧称奇。”

    他见苏问弦似有让他继续说的样子:“还有这回俩位小姐也回来了,那日我听侯府的下人都说咱们家二小姐很有贤名才名,都说不愧为三爷您的妹子。”

    苏问弦闻言却道:“虽是好话,也不要再提。”苏全见主人似有不快,也不敢再说,又心道却不清楚五姑娘如何,只依稀听闻被宠溺得过了些,三年前曾听说与水相克,并没跟着二老爷回来,寄养在扬州学政家,连祖父母都未拜见。这般溺爱,怕不成了无法无天的性格?又觉未必,苏全跟在苏问弦身边亦有数年,眼见着扬州城来的书信月月不落,比之给老太太的还要长,礼数做得极周全,想来老太太也时常念叨这个月月皆有书信请安的孙女。觑眼瞅着主人苏问弦似在沉吟,眼观鼻,鼻观口,口观心半点声音不出,他却不知苏问弦此时也在想这六年不见的五妹妹苏妙真。

    苏问弦眼望船只如梭往来的平静河面,默默摩挲了下腰间挂的祥云蟾蜍桂月玉佩——这是六月苏妙真随信送来的礼物,说是用一方玉石棋盘托闺中密友从其父亲那里换来的物件,取蟾宫折桂之意,为他秋闱图个吉利,后来他乡试也的确一举而中亚元,虽他不信,但也感念幺妹一番心意。

    扬州宋学政原是九年前的状元,她确费心了,苏问弦凝目,也不知道当初那个才到他腰的小女孩儿现在是什么样了,想来也该成大姑娘了。

    ——

    不多时苏安提了油纸包好的点心气喘吁吁地跑来,服侍他用了些,主仆三人随意聊了些河上风景,苏全便被苏问弦打发去食饭,这么隔了小半个时辰,陆陆续续地家丁们都各归其位,也不敢打闹嬉笑,俱是敛息屏气地看劳车马,一行人倒成了个奇景,路人见了无不暗叹声:恁好的规矩恁足的气派。又过了一个时辰,就见一艘悬挂着扬州知府苏旌旗的大船驶来,后头跟了五六艘大小不等的船只拱卫。

    苏问弦大跨步往码头驳板接引处走去,眼见着一微须面黑的男子与一贵妇在一众人等簇拥下下船,上前行礼,激动喊道:“父亲大安,母亲大安。”便听苏观河和王氏齐声欣慰道“我儿快起”,苏问弦也不推辞,掸袍起身,余光就扫到一旁抱着一条幼犬的娇美少女身上,只见她或因年纪还小,半点不避人,撩起帷帽外纱,看向自己:“问弦哥,你都长这么高啦。”杏眼桃腮,笑意盈盈,两颊梨涡若隐若现,并非三年前他见过的苏妙娣,心知这便是月月写信与自己的五妹苏妙真。

    苏问弦听她嗓音甜俏,面色俱是关怀,心头一软,刚要接话,被王氏截住轻斥道:“这般无礼,弦儿是你兄长,如何能直呼其名。”

    苏问弦见苏妙真蹭过去摇了摇王氏的手臂,悄声道,“女儿错了,以后就喊哥哥为哥哥。娘好歹给女儿留个面子,这么多人……”因他习武,耳力绝佳,听了个真切,当下含笑道:“五妹妹也高了许多。”

    他见苏妙真为他的解围投来赞赏目光,更前一步,引开话题:“父亲母亲,从这里回城内一般也得两个时辰,儿子命人换了快马拉车,想来一个半时辰就能归家,祖母也一大早在养荣堂等着呢。”

    苏观河抚须笑道:“弦儿辛苦了。”当下就呼唤着内眷先行进马车,自己留在外看着长子指挥家仆搬运行李,全部井井有条,又把苏问弦叫来夸了一番才也上马车去。

    约有一炷香的时间,就听一声清喝,车队浩浩荡荡地离了码头,直奔入京。

    ——

    苏妙真一上马车就吃一惊:这马车比六年前离京坐的还要舒适奢华,可容十人,右手边还有一屉,一瓶,备好了茶水点心,垫子是丝质棉芯的,考虑地极为周到。

    待行了约有百息的时间,苏妙真怀里的幼犬呜呜直叫,她让绿意拿了点肉干出来,一边细细掰碎喂给它,一边腾手给它顺毛。

    绿意掩嘴笑道:“姑娘对这小狗太照顾了,倒叫我们做奴婢的看着眼红,你说是吧蓝湘。”蓝湘哪里肯理她,心平静气地说道:“我可不吃一条小狗的醋呢。”她俩自幼服侍苏妙真,是苏妙真身边的一等丫鬟,原是家生子。

    苏妙真伸手拍了下绿意的脑袋,“小丫头连毛球的醋都吃了。”绿意向来在她面前随意惯了,捂着脑袋:“姑娘别拍了,我都要长不高了。”

    苏妙真一哂:“你本来也不高。”气得绿意直扑腾,蓝湘更笑的不行,一旁伺候的丫头侍琴,侍棋,也嬉笑做一团,七嘴八舌道:“就是,绿意姐和黄莺、翠柳姐姐年岁相仿,却不及黄莺姐高。”“不过翠柳姐是最娇小的”。她们两个年纪稍小,和着侍书,侍画同时被拨给了苏妙真。

    “黄莺和翠柳在后头看顾侍书侍画,你们就在这编排人,小心我回头告诉她俩。”苏妙真一说,四个丫鬟齐声求饶——这里头有缘故,虽则绿意蓝湘是苏妙真房里的主管事,但黄莺,翠柳却是王氏三年前在苏州买回来的,两人都极为精通刺绣,模样也好,一向是直接对王氏负责的,时时要去王氏那边应卯汇报女儿情况,是以其他丫鬟都有点畏惧。

    诸位丫鬟掰扯了些其他闲话,说着说着就提到了成山伯府的近况。

    “姑娘在府里行第五,大老爷那边有两个小姐,三老爷也有一个,都比咱们姑娘大,娣姑娘行第二。至于少爷们,咱们弦少爷行第三,长房的问史少爷,问镜少爷都荐了官做。并三房的问道少爷也在国子监读书,听说都文采斐然。”

    “不对不对,明明听说就咱们问弦少爷厉害,乡试一下子就中了次名。四少爷都说不是读书的料。”

    “老太君高寿,七十有余了都。以前老太太最疼姑娘你了,这次回去老太太肯定高兴坏了。”

    “也不知道京里是个什么样了?现在那东城的刘记点心在不在?之前只听大姑娘身边的,啊不对,该改口叫二姑娘了,春杏说……”

    “还有永安侯府,那可是咱们太太娘家,和府里就隔了一条街,侯府的长媳是定国公的次女,定国公可不得了,出了贤妃娘娘呢。”

    “要我说广平侯和武定侯才厉害,一个府里出了皇后娘娘,一个做了山东都指挥使司,两家还是姻亲。”

    ……

    苏妙真听到这些公侯伯爵就头疼,又不忍打断谈性大发的诸位丫鬟,抱着毛球往外错了错身,微微卷起了点帘幕往马车外看去。

    已近十月,秋高气爽,沿路官道旁草木郁郁,间或有小菊点缀,看过去也十分清爽。

    马车外跟从的侍卫听到动静,也并无人抬眼看她,可见成山伯府规矩不差。

    苏妙真倒不知道这里头的人多半是二房留在京里的人或公中拨给二房的侍卫奴仆,二房除了苏问弦都远赴江南,这些人一贯教由苏问弦管束,而苏问弦一向御下有术。

    与此同时,本骑马在前的苏问弦回过头和苏妙真对视了一眼,挥鞭给身边一高大侍卫交代几句,缰绳一勒,往苏妙真的马车旁行了过来。

    苏妙真暗暗咋舌,怕他似这世界的某些迂腐男子,连她掀了帘子透气都要生气,心中惴惴不安,但见他面色无痕,看不出喜怒,忙挤了个自认为最甜的笑出来:“问弦哥,我太闷了才卷了这么一点帘子。”

    众人劝几句,略坐会,苏母不大耐烦,便要打发她们回去。王氏陶氏三个妯娌起身惶恐道:“母亲身体欠安,何不允了我们在此侍疾。”

    苏母道:“这也快年下了,又是冬至又是腊八又是元春的,赵府的老太君七十寿辰也快到了,府里头的事这样许多,你们哪里脱得开身……”三妯娌仍不答应,苏母道:“跪着作甚,都起来……你们若着实过意不去,早晚多来伺候便罢了,省得我病中总见你们几个也未免心烦,也没地方安置你们几个……”

    王氏陶氏几人听她说心烦,三人手足无措,俱都脸上无光。苏妙真知晓苏母仍对王氏心存芥蒂,前日王氏过来请安时,还叮嘱她多安排另外两个姨娘伺候。至于对陶氏的不满,多半是因着年下家事繁忙,苏母有心让另外两个儿媳帮着弄,陶氏有些舍不得事权,应得慢了些,让苏母生疑。至于卫氏,苏母一贯对这庶子媳妇一般。

    苏妙真暗暗叹气,苏母已经算顶宽容的婆婆了,想那宣大总督赵府,当日赵夫人堂堂一品诰命在外赴宴,也得服侍婆婆用饭,着实家规森严。寻思一回侍疾的事,携手和王氏苏妙娣几人回房。

    到了正房,王氏对遍各处礼单,查明家庙供奉的香火,以及家乐班子的赏例……吩咐婆子们做事,道:“这几日我得时时早起去老祖宗那里侍候,来回折腾,怕比住在那里还麻烦几倍……咱房里的事也不少,冬衣量身、开库关库……还有周氏那边,她月份也大了,各色物件都得备下,又嚷着吃不进东西,我不盯着,着实犯难。”

    苏妙真刚有一话,外头吵嚷着,掀帘子进来了金姨娘,过来磕头谢赏,王氏淡淡地和她说几句便打发她出去,金姨娘抿嘴笑道:“太太这些日子还得伺候老祖宗……那我今日也就不烦太太了,刚巧见老爷回来等我去书房伺候,我也得去贺个节庆。”

    人出院后,其他人也被打发出去。

    苏妙娣对王氏道:“娘,我瞧着这几个姨娘的事,竟不如让金姨娘过手得了。”王氏吃一惊,“她?”

    苏妙娣道:“金氏和周氏面上不错,可私底下却各有各的打算。前些日子为着周姨娘得脸,金氏连身边丫鬟也挠花了脸。这几日因着老祖宗几句话,她得了脸,总有些志得意满……”王氏皱眉道:“可不是,她已经有点子忘形了,难不成还再给她撘条天梯不成……”

    苏妙真插话来:“娘,就是因为她和周姨娘不对付,才好让她经管周姨娘的事。如此一来,她必须尽心也不能使坏,否则一旦出错,她就脱不了干系……”

    苏妙娣点头:“她只逞逞嘴巴上快活那便好,真一步踏错,刚好可以借机打压。何况年下事多,让她忙起来,那邀宠狐媚的心思也没地顾上。便是只经管三位姨娘的杂事,也有年例银子,针线礼物,洒扫请神等等事宜。她就是勤勤恳恳,未免也得出几个错处,到时全看娘亲处置。还有,万一周姨娘的胎儿有些不好,也只能怨她,到底,娘亲成日在养荣堂尽孝……”

    她语气平平,话却让苏妙真一惊。近日多是金姨娘伺候苏观河,她更时时向苏母卖好,已然让王氏心烦。苏妙真让金姨娘管三位姨娘的事,是希望她待周姨娘谨慎些,也学会感念王氏的恩德。

    倒没想到此事虽是恩典,也能成个筏子,随便她和周姨娘哪个不规矩,都能借此打压。甚至,若王氏想要一石二鸟,既弹压金姨娘,又伤周姨娘的肚子,也未必不行……自家姐姐最后一句话,显然大有深意,娘亲不会听不明白。

    王氏慢慢道:“我儿,难为你想的这么周到,只要她们安分,我自然不会亏待她们,到底顾着是你爹的血脉……”王氏顿了下,道:“金氏既然总有空去书房伺候,想来也有空子替我担担家事……咱房里的大事便交给娣儿你总管,三个姨娘的事务,却让金氏处置……”

    言毕,三人吃了点心讲几句话,苏妙真姐妹二人一同出去,没出院子,苏妙真看着苏妙娣笑道:“没料到姐姐竟有这样的心肠见识……”苏妙娣道:“你可是觉得我心机深沉了?”苏妙真不意她多心,解释道:“那哪里能呢,不说姐姐这是给娘分忧,便是论起来,姐姐有点心机手段也是好事……”

    苏妙娣踏上游廊,回头笑道:“怎地说?”

    苏妙真便把自己想法道出:苏妙娣温和内敛,贞静娴雅,做一个正妻着实不难。但她心思重,身子也不太康健,苏妙真怕她以后被妾室所制,烦恼忧愁憋在心里,又没家人时时开导关心,反容易出病。苏妙娣天性宽柔,人不犯她,她不犯人,不会主动对付妾室宠婢们。若要不落下风,心机城府必不可少。这样万一出事,她虽无先手,也能后发制人——辖住下头的人,拢住夫君的心。

    如今可见,苏妙娣事事有个主意,只不过她为在室女子,又小心谨慎,并不显露出这番见识心机来。

    “那边是长子嫡孙,过去多半得理家的……又怕姐姐性格过分绵柔……往日不敢明说,今日听姐姐你一言,原是我多虑……。”

    苏妙娣听了,拉住苏妙真道:“我就明白,你也有些见识的。”

    “真儿,你为我担的心,恰如我为你担的心,我不是那等只会吟风弄月的娇小姐,扬州那位柳妍妍,其遭遇还不值得咱们警醒么——平时只会些风花雪月之事,如何能理家治下?操办一场喜事,先让底下媳妇子觑空攀上她夫君,又经办得不够细致落人耻笑。自个憋闷,生生折进去一条性命我……我虽闷了些,但娘教得我都记在心里哩。倒是你,既然晓得这里头的厉害,那对这些事,也该很上些心。”

    苏妙真不意又扯到自己身上。

    她早就定下章程:嫁出去后,头件事便是——把带去的美人送给那夫君做妾。这样一来,婆婆不能说自己嫉妒;,夫君不能不感念这番大度;没过明路的丫头们不能不讨她的好;过了明路的妾自得忙着和美人争宠;而她带去的人,只要父母家人仍在伯府,总归不能叛主。

    便笑:“横竖我还有几年呢,到时候慢慢学就是了。”近到身前悄悄道:“或者姐姐嫁出去后,时不时教我些新妇的规矩,就够我受用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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