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七章 卫生院的枪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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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公社礼堂太小,坐不下这么多群众,只能改在外面举行,大街上有座戏台,以前是镇上财主建的,逢年过节,或者红白喜事的时候,请戏班在上面演出,老百姓免费观看,解放后改成露天电影院,县里流动放映队每月來几趟,拉上幕布放革命电影,搞运动的时候还能做群众集会之用。

    龚大鹏是前任公社书记,在民间颇有些威望,李花子想办他沒那么容易,今天他是有备而來,连横幅都预备好了,两个小伙子爬上戏台将横幅挂上,红底黑字:苦水井公社四清批斗大会。

    戏台上摆了两张桌子,几把椅子,陈嫣英姿飒爽跳上台,道:“李花子,请吧。”

    李花子很生气,陈嫣从不尊称自己为李书记,而是直呼其名,这让他觉得在乡亲们面前很沒面子,他冷哼一声,倒背手上台去了。

    会议改省里來的陈嫣同志主持,面对下面越聚越多的群众,她开门见山道:“乡亲们,社员们,你们还记得当初土改斗地主的时候么。”

    下面一片乱哄哄的回应,土改是解放前夕,距今不过十几年,大多数人都记得那些吐气扬眉、报仇雪恨的日日夜夜。

    陈嫣道:“解放了,地主被打到了,但新的剥削阶级出现了,基层干部多吃多占,欺压群众,打骂社员,逼死人命,和旧社会的地主沒啥两样,中央开展四清运动,就是要坚决斗争这些腐化分子,新的恶霸,咱们今天就开个批斗会,大伙多提意见,帮部分领导干部端正一下思想态度。”

    李花子开始紧张了,本來是针对陈嫣和龚大鹏的批斗会,却莫名其妙变成批斗自己的群众大会,这话怎么说的,群众大会的威力他太清楚了,斗争起來是要人命的,他赶紧给手下递眼色,让他们上台发言挽回局势。

    但为时已晚,群众的情绪已经被调动起來,往日他们慑于李花子的淫-威不敢反抗,今天有省里來的陈嫣撑腰,自然无所畏惧,争着发言,陈嫣指着一个农民道:“这位同志上來发言。”

    一个老实巴交的中年农民上了台,畏首畏尾,说不出话,陈嫣道:“别害怕,乡里乡亲的说错也沒啥大不了的。”

    农民憋了半天,忽然道:“俺家一门五口,解放前沒饿死,六零年却饿死三个,本來家里有点粮食能熬过荒年,都让他。”一指李花子,“带着民兵搜走了,干部整天吃白面饼子,社员连树皮都吃不上,可怜俺那三岁的娃娃,六十岁的老娘啊,活生生饿死的。”说着抹起眼泪,痛哭失声。

    又有一个年轻人跳上台,怒气冲冲道:“我要揭发,李花子不但抢粮食,还糟蹋妇女,梁家庄的王寡妇就是让狗日的糟蹋了,才跳井的。”

    群众沸腾了,纷纷举手:“我要揭发,我要揭发。”

    李花子的脸青一阵白一阵,想跑,却发现戏台周围都站着横眉冷目的年轻社员,分明是龚大鹏安排的打手。

    忽然人群中有人大喊:“打倒李花子。”

    “打倒李花子。”群众们排山倒海一般的怒吼响彻天地之间。

    这种情形土改时发生过,镇反时发生过,三反五反时发生过,反右时发生过,只是那些时候是李花子批斗别人,今天终于轮到他品尝被群众批斗的滋味。

    社员们对这些**干部的积怨很深,今天只是寻到了一个合适的发泄机会,有人撑腰他们还怕啥,很快群众就不满于口头批判了,演化成拳脚相加,挨揍的不但有李花子,还有他的几个亲信,会计、民兵队长、大食堂厨子等。

    眼看要打出人命,陈嫣赶紧劝阻:“别打了,大伙儿冷静。”

    别人说话兴许不管用,陈嫣的威信还是很高的,群众们悻悻停了手,李花子和他的狗腿子们被打得鼻青脸肿,躺在地上直哼哼。

    批斗大会胜利闭幕,苦水井公社的修正主义分子被彻底打倒,虽然名义上还当着公社书记,但李花子的威信已经荡然无存,连镇上的狗见了他都要呲牙。

    李花子伤得不重,但心理很受伤,他连夜托人给市里的杨树根送信,报告发生的事情,但杨树根只是负责文教卫生这一块的副专员,鞭长莫及,只能回信劝李花子隐忍。

    数日后,深夜,李花子仍在床上辗转反侧,他忍不下这口气,当了十几年的基层干部,好不容易树立权威,一朝尽失,这种失落感是难以忍受的,发生群众批斗公社书记的严重政治事件,县里恐怕也保不住自己,这回再下台,就沒有翻身的机会了。

    他恨透了陈嫣,一个臭娘们而已,也敢骑在自己头上耀武扬威,她不就是仗着有个好爹么,反正乡下天高皇帝远,不如弄死她算了,这事儿只要不找别人,自己亲自动手,公安也破不了案的。

    怒从心头起恶向胆边生,李花子动了杀人的念头就再也压不下去,他爬起來找了一把镰刀,在井口旁磨了起來,磨得风快,披衣出门,直奔卫生院。

    月黑风高,伸手不见五指,李花子深一脚浅一脚來到卫生院墙边,噗噗吐了唾沫在手上,一跃抓住围墙爬了上去,翻墙进去,刚落在地上就听到一阵狗叫。

    卫生院里只住着陈嫣一人,夜里大门是反锁的,还养了一条小狗做护院之用,陈嫣睡的不沉,因为有时候会有急病患者來就医,但來看病的绝不会爬墙进來。

    “谁。”她喊了一声,匆匆披衣起來,摸到火柴和煤油灯,想了一下还是沒点。

    李花子不搭腔,拔出了镰刀摸了过去,忽然他想到陈嫣水灵的脸蛋和苗条的身段,暗道计划不如稍作改变,弄死她之前先玩玩也不赖。

    廊下趴着的小狗勇敢的扑了过去,李花子手起刀落,将这只三个月大的草狗当场砍死。

    小狗的惨叫声让陈嫣明白,自己面对的是穷凶极恶的坏人,她沒有犹豫,立刻从床底下拖出箱子,取出一支双筒猎枪,撅开枪托,摸黑向弹膛里填了两枚霰弹,这把枪还是妈咪姚依蕾送给她的礼物,很有些年头了,据说二十年代的时候在南泰县里,妈咪用这把枪打死过军阀的乱兵哩。

    有枪在手,陈嫣心中打定,端起猎枪朝着窗外道:“再不站住我就开枪了。”

    李花子心道臭娘们你还挺会唬人,爷爷是吓大的么,不吃你这一套,他终于摸到了门把手,用力推了推,沒推动,便用镰刀柄打碎门上的玻璃,将一只手伸了进來,去摸插销。

    忽然眼前一道橘红色的火光亮起,一股巨大的力量劈面而來,火辣辣的感觉,如同沐浴着烈火,陈嫣开枪了。

    李花子在近距离内被一颗霰弹命中,十几枚铅弹深深打入身体,整个人被子弹的力量推出去十几米远,一动不动了。

    陈嫣不敢确定只有一个坏人,她继续持枪戒备,此时镇上的狗狂吠起來,灯陆续点亮,脚步声响起,被枪声惊醒的人们担心陈医生的安危,纷纷拿着家伙奔着卫生院而來。

    大门被砸的山响,龚大鹏的大嗓门道:“陈医生,是我,快开门。”

    陈嫣这才点亮煤油灯,一手提灯,一手持枪,过去开门,社员们拿着抓钩子镰刀斧头蜂拥进來,十几盏马灯高高举起,照着地上血肉模糊的犯罪分子。

    伤者的胸膛面门都被霰弹打烂了,嘴里吐出血泡來,只有出气沒有进气。

    “这不是李花子么。”龚大鹏道。

    “狗日的想來暗算陈医生。”社员们立刻明白过來,恨恨朝李花子吐着口水。

    陈嫣道:“大家帮忙,把他架到手术台上去。”

    龚大鹏瞪大眼睛道:“陈医生,让他自生自灭就是,救他干啥。”

    陈嫣道:“坏人也不能私刑处死,我先救活他,再让人民法庭來判处他的罪行,这才是正道理。”

    陈医生的话就是命令,大家将血淋淋的李花子抬到台子上,陈嫣给他实施手术,无奈近距离中弹,失血过多,无力回天,李花子的心脏停止了跳动。

    陈嫣摘下口罩,叹息道:“可惜。”

    龚大鹏道:“可惜啥,这种人死有余辜。”

    陈嫣道:“早知道救不活,就直接拉出去了,可惜弄脏了台子还得清理。”

    群众们爽朗大笑起來。

    李花子无神的死羊眼望着天花板,死不瞑目。

    ……天亮了,公社派人报告县里,县刑警大队的三轮摩托载着几个公安人员突突突开到公社,现场勘察,询问群众,案情清晰明了,李花子被社员批斗后记恨在心,携带凶器跳入卫生院企图报复杀人,被陈嫣当场击毙,属于正当防卫。

    群众的证言,地上的脚印,带血的镰刀以及刀柄上的指纹,还有小狗的尸体,铁证如山,任谁來也翻不了案。

    消息传到地区,正在江北蹲点的郑泽如亲自做出批示,要求各级政法机关切实保护好蹲点干部的人身安全,为四清运动的顺利展开保驾护航。

    “陈家人个个不是省油的灯,陈子锟这个大女儿更是巾帼不让须眉,赶紧把她调回省城去吧,免得搞出大乱子來。”郑书记这样对下面人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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